母亲的布鞋

□宋扬

母亲做一双布鞋的构想从六月开始酝酿。

她搜罗出补得不能再补的破衣服，用剪刀剪出一方一方还算完好的布。趁着早上的太阳还不毒辣，母亲在院坝里摆上大方桌，把布一张一张抻直平铺在方桌上，每铺一层，都刷上用面粉和米汤调制的糨糊。十几层被糨糊粘在一起的碎布在烈日的曝晒下变得坚硬，用手一提有“咵咵”的声响。晒制好后，这便是做鞋底的原材料。

有了原材料，仅仅是完成了做布鞋的第一步。接下来的日子，母亲忙于秋收，根本无暇顾及六月里浆好的那些布。那些布似乎通人性，它们默默等待谷子归仓，小麦下种，他们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母亲想起。

农闲时，已是秋转凉。看看还穿着凉鞋或赤脚在十月里疯跑的孩子，一股寒意掠过母亲的心头。她知道，应该为孩子准备秋冬的布鞋了。于是，母亲取出那些布，比着“鞋样”用剪刀“咔吱咔吱”绞鞋底。剪好了形状，母亲用一种不白不灰的粗布包裹了鞋底的边缘。

接下来就应该纳鞋底了，别看钻针小巧，威力可大着呢。没有钻针做开路先锋，绣花针是无法穿透厚实的鞋底的。母亲用钻针在鞋底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孔。有时候，穿了麻绳的绣花针可以轻松在鞋底上来回穿梭，如一条银白的小鱼。更多时候，绣花针走到一半就动不了了。母亲并不气恼，她还有一件秘密武器——顶针。

顾名思义，顶针可以助绣花针一臂之力，让它得以穿越布的层层封锁。母亲把顶针套在右手力道最大的那根手指上，顶针里的孔正好固定住绣花针以免打滑伤手。秋阳里，戴着顶针的母亲就像戴着闪闪发光的戒指一样好看。母亲纳鞋底的时候，我就在旁边玩顶针，套在自己的手指上问母亲好不好看。母亲抿嘴一笑不说话，只“噗噗”地扯动麻绳。等十个手指先后套上顶针“咕噜咕噜”转着玩够了，我才在母亲的嗔怪声中极不情愿地摘下顶针。

鞋底做好后，便是做鞋帮，缝鞋帮。如果做棉鞋，还要在鞋帮里塞入暖暖的棉花。一个星期后，我就能穿上母亲做的布鞋上学了。过年时，一定还有一双新的棉鞋在等着我。

布鞋和“解放鞋”伴着我过完了小学生活。初中后，白网鞋和运动鞋开始出现。上高中后，我有了第一双皮鞋。就这样，如同多数人一样，我慢慢地远离了布鞋。前几年，卖“老北京布鞋”的门店着实火了一把。但是，那机制的鞋底又如何比得了母亲当年一针一线纳出来的千层底呢？

如今，父亲偶尔还会在家里穿一穿他的老布鞋，这布鞋当然也是母亲的作品。犹记得那些年的冬天里，母亲做的布鞋挂了一堆，有单鞋、有棉鞋，有父亲的、有妹妹的、有我的……